干了这杯《乡色酒》

继清烛

◎戴玢
三十年前
你从柳树梢头望我
我正年少
你圆
人也圆
三十年后
我从椰树梢头望你
你是一杯乡色酒
你满
乡愁也满
——舒兰《乡色酒》
近节情更怯。马上过年了，身在外地的我这两天心里想的全是回家的事。每天数着日子，这想家的心，真如舒兰诗中所言“乡愁也满”，似乎马上就要漫过大堤了。
要说，想家就早早地回去吧，但为了不给疫情防控添乱，我已经两年没回邳州老家过年了。才两年没回家，就想得茶饭不思。这让我想起邳州籍台湾诗人舒兰先生，三十多年被阻隔在宝岛台湾，“一湾浅浅的海峡”，望眼欲穿，那种想家的心真是难以体会！难怪舒兰先生会说出这样的诗句：“没有什么荣华，能比得上故乡的一把土；没有什么富贵，能比得上故乡的一口水。我走遍全世界，只有故乡最好最美！”有人说，陷于恋爱中的人都是诗人；同样，我认为想家也能把你想成大诗人。
哪怕故乡的一把土、一口水，在漂泊的游子看来，都是弥足珍贵的，这真是道出了背井离乡之人的共情。前两天，邻居大姨送来一碗盐豆子，我迫不及待捏一个豆粒放嘴里，心窝顿时被抚慰了一下，思绪一下被拉回邳州。我伸出大拇指对大姨说：“真是绝了，家的味道！”大姨的娘家在邳州，前两天她妹妹来走亲戚，这盐豆子是她妹妹从娘家捎来的。
一碗盐豆子，在我心里，似乎就代表了邳州老家的全部。故乡是有味道的，故乡是可以品尝的。故乡之所以能直触我们的心，就是因为她抓住了我们最初级、最原始的感知——口腹之感。就像我们对母亲的依恋，也许正是源于妈妈的哺乳之恩。我想诗人舒兰似乎也有同样的感受，从儿时母亲的乳汁，到成年之后的“乡色之酒”，抓住内心的，似乎永远都是“吃喝”。
故乡不仅是有味道的，还是有颜色的。如果你问故乡是什么颜色，舒兰会告诉你：乡色。这也许正是《乡色酒》在诗人心中的由来。记得《红楼梦》在第八回中说，薛宝钗穿了一件“蜜合色的棉袄”。“蜜合色”是什么颜色？是蜂蜜的颜色吗？不是。据说“蜜合”是一种制药的工艺，就是用蜂蜜来熬制中药，等到蜂蜜能熬到配药的那个黏稠度的时候，白色中带一丝丝浅黄的间色，那就是蜜合色。再比如还有一种颜色，叫“故宫红”，它不属于任何一种红，对这种颜色最贴切的形容就是“故宫红”。诗人舒兰的“乡色”更绝，它不同于“蜜合色”“故宫红”等用具体实物来描述的颜色，而是用心中的故乡对颜色进行定位。对于长年在外工作的我，似乎也有着切身的体会。每每想家的时候，脑海中总会浮现出许多家乡的景象，这些景象如同一幅幅画卷，高耸的水杉，喷香的煎饼，像扇子一样的银杏叶，村头亲切的大运河……虽然每一幅画的内容各不相同，但它们泛着共同的底色，我想这应该就是我心中的“乡色”。
乡色是最五彩缤纷的，因为故乡在每个人的心中印下的色彩是不同的。在《乡色酒》中，诗人对明月说“三十年前，你从柳树梢头望我”。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句话，在我今天读来，感受颇深。记得中学时，语文试卷的诗词鉴赏考到了《乡色酒》，当时十几岁的我，根本无法理解诗中的“三十年前”。如今，我终于有了自己的“三十年前”。时间倒退三十年，那时的我还是一个小小孩，小小孩与周围世界的关系是怎样的？我从女儿那里得到了答案。女儿在我心中的地位很特殊，似乎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，幼稚的一挥拳，本能的一蹬脚，无邪的一个微笑……她的一举一动我都舍不得错过，她就是我眼中世界的中心，是家中的小太阳，每位家人都在围绕着她转。看着女儿，我想，三十年前的我应该也是这个样子。整个世界都在关注着我，甚至连月亮都在柳树梢头望我，而我哪有“闲心”去瞅它一眼。我想诗人舒兰定是也有这样的感受，才在诗中强调，“月亮啊，三十年前，是你，从柳树梢头望我，而不是我望你”。
“三十年后，我从椰树梢头望你”。月亮啊，三十年后，我终于开始回望您了。背井离乡，夜深人静之时，独自一人，举头望明月，我早已不是当年顽皮的少年，而今识尽愁滋味，心绪难平。面对同一轮明月，从你望我，到我望你，就像从儿时爱吃甜的糖、蜜的果，到现在爱喝苦的茶、烈的酒。从儿时家乡的柳树下，我是全家瞩目的小太阳，到如今台湾的椰树下，举杯邀明月，对影成三人，其中的落寞和对家乡、对亲人的思念，全都融进了一杯深情的“乡色之酒”，独自默默品尝。什么是每逢佳节倍思亲，我们每一个离家的孩子都有着压在心底的共情。
有些心境，比如乡愁，也许只有到了一定岁数才能被深深触动，就如同“乡色酒”，随着岁月的流逝，它会越来越纯美，但也会越来越浓重，劲儿越来越大。我现在三十多岁，也许还理解不到，只有到了我岳父的年纪，才能体会得更深刻。岳父今年65岁了，和岳母一起帮我带小孩。岳父在外面打工一辈子，但无论忙不忙，每年春节他都要早早地回老家，老板想留他多干几天，说：“晚几天走的话，把工资给你结清，拿钱回家多好呀。”但他好像很不在乎，说：“没事，工钱过完年回来再结也行！”这真是归心似箭，而且这支箭不在弦上，而是已经朝老家的方向射了出去。岳父年年回家有点太早了，提前一个月在村里就能看到他的身影了。今年是岳父第一年在我这里，刚过完元旦的时候，他就开始收拾回家的行囊，而且问我火车票提前多久预售，有时还抱着外孙女说：“宝宝咱回家过年吧，往年这个时候已经在家里了……”的确，家里还有快九十高龄的老奶奶，现在除了回家，岳父啥心思也没有了。最近很多地方疫情又起，吃饭的时候，我总是要说一说新闻报道的最新疫情消息。岳母背后悄悄跟我说：“以后不要在家提疫情的事情，你爸现在就嚷嚷着要走，就怕疫情一旦紧张起来，回不了家了。”从那以后，我再也不敢在家里提“疫情”二字，虽然今天早晨打开手机，已经看到地方官媒消息“非必要不离开”，提倡“就地过年”。我深深地感受到，岳父的乡愁比我浓很多，这也许和岁数有关，越大越想家。故乡就是这么特殊的存在，年少时想要逃离，年老时总想回去。
春节就要来了，在此我倡议，如果您因为疫情，因为工作，或者因为其他特殊情况，无法返乡过年，请不要灰心，我们所有身在他乡的游子们可以选择在线上与家乡一起过大年。大家可以把对故乡的思念，对家人的牵挂，转化为一首首诗、一篇篇文，让我们一起在线上共寄乡愁，干了这杯“乡色之酒”。我相信，在这特殊的年头，我们以特殊的形式，过一次别样的春节，一定是非常有意义的，也定会让我们终生难忘。